佛家說緣有四，即因緣、等無間緣、所緣緣、增上緣。諸緣為因果的接觸和再延續，是一種無形的牽引，其內質主旨說的是萬事萬物之間的相互聯系與相互作用。

道家論緣，即為功德，有功德才有緣起，才有果。明悟或有悟，其內核是人有教化，也就有了緣或造化。兩個宗教互為滲透與支持。

結緣是一個人在世間一趟必不可少的行為，結善緣得善果。

酒，屬日常生活七件事中必不可缺的要事之一，酒可以聯絡情感，抒發感情，活血化淤，澆心中塊壘。

那么詩呢？孔子說：不言詩，無以言，又曰：詩——邇之事父，遠之事君，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。又曰：可以興，可以觀，可以群，可以怨。詩到了荷爾德林那里，即：人生充滿勞績，但還是應該詩意的棲居。

詩有詩神嫪斯，酒有酒神狄俄尼索斯，這是西方人所崇拜的，我們拜蘇軾或李白，儀狄和杜康，這是些閑話，不贅述。

如果一個人，他擁有酒，擁有詩，又廣結善緣，那么他必然是一位生活和精神上的富有者。詩人黃曄就是這樣的人。

新近，黃曄給我送來他即將要出版的《黃曄新詩選》的大樣。我仔細研讀后，有些驚訝又有些好奇，這大概是他的第十一本詩集了，我曾讀過《站在遠處的一只鳥》等。令我驚訝的是，他的詩風在堅守中有了異變，然而我好奇的是，他的詩如何在短短一年中帶給我諸多新意和沉思，在這種心理的促使下，我對他的文本創新形式有了新的認同。

內象：緣與酒之間，是其人生意義追求的個體詩性表達

長期以來，黃曄的詩文本是在兩個維度里進行的，即對緣的抒情和感悟，對酒的頌吟和禮贊。當然，這可能與他經營的緣酒事業有關，他要為自己的緣酒文化身體力行進行多方面的構建和闡釋，所以在他諸多詩集里，這兩個主題書寫目標一直沒變?！扒暌凰?，萬年隨緣”，“緣起性空，性空緣起”這些宗教思想早在他的詩文里有了更多描述。酒的詩歌他也寫了很多很多，那么我一直在疑問，他為何這樣不厭其煩的寫這些主題，他不怕重復同一寫作路子，落入仄窄的視野里嗎？當我讀完這本《黃曄新詩選》后，我有了新的理解。從他的詩歌文本內象來細析，他無疑是把“緣與酒”當成了一個人生追求中的兩個參考極或兩個介子來考量的，他把“緣與酒”放在人生終極和人生過程的意義層面來展開——一個是精神層面或哲學層面來審視與參照，一個是日常層面和生活層面來探索與把握。

緣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聯系，酒又是人與人之間聯系的道具與媒介，這些都是我們回避不了的，是精神與生活兩者之間有糾纏、有互動的關系，如量子糾纏一樣。所以我認為，黃曄的詩境定在這樣的高度，自然詩品有了上乘存在的根本和可能，所謂古人云，取法之上，得乎其中?？扇绻麅H有詩境，僅有思想，卻轉變不了詩的呈現，也就成了空話而矣。黃曄是詩家，他用詩來表達心中的緣與酒，以及自己的人生意義所在。

他的詩歌書寫路徑有三條，一是說理?！霸娧灾尽笔遣蛔兊脑妱撟髀蓷l，他的許多詩是在一種說理的層面推進。在《荒蕪是沒落的芳華》里，他渴望“昨日的野風滿山遍野／收獲三月里胸前的萌發／捏造一盤似是若非／裝飾我的前世今緣”，在《榮耀，一件華麗的外衣》里，他感嘆“榮耀，一件華麗的外表／如果背在身上／一半為自己著裝／一半為別人時尚”，這些詩就是把一些人生現象做一個詩性的再塑，用說理的方式娓娓道來。

二是對一種人生境界追求的詩傾述?！按竽徽归_／鏗鏘的語句震耳發膜／天賜一份緣／行經永路在路上”《行車在朝圣的路上》，他寫到一個人永遠在求索的途中?！拔乙崎_臨海的窗戶／呼吸日照的太陽／做自己的慢酌客／品詩，品茶品酒”《做自己的慢酌客》中，他寫出要讓自己慢下來，和快節奏的都市生活拉開應有的距離，回歸到慢的境界。再比如他在《陳瑤湖日出》里寫道：“快樂是一只誘餌／伸出去的魚竿／釣一湖清新寧靜／一湖豐腴甜美”，這是一種“歸去來兮”的心境，回歸自然的神往。

三是在出世與入世之間的況境里尋找詩意生活的定位。其實我們凡夫俗人都有著出世與入世的左右矛盾心態，只有智者知道如何把握平衡木的上下，才能出入有度。黃曄在現實生活中，可能也把握不好這個度，所以他很誠實的在詩中展現，他在《等你不久將來的煙火》中寫道：“誰說山花爛漫／只是春天的氣息／我在奄奄一息的廣袤空間里／尋詢色與空的法門／得與失的過往中／一株蓮在濃郁的夏日里為我開放／我在冬日的深夜里／禱求緊閉的那扇窗”，他向我們傾訴他出世的渴求，還有《用虔誠的內心追逐不變情緣》里他寫道：“今夜我在等你的消息／在連綿起伏的山坡間穿梭／我的余生宿命天涯／風雨浮沉／咎由自取”，其中又有入世的強烈的情感。在這兩個空間世界里，他用詩告訴讀者的是迷惘，是遲疑，更有頓悟的錯覺感和復合多元情境的不可把握感。如果，黃曄寫緣寫酒是定位在對人生意義的思考和追問上，我們不妨就這樣窺探他詩歌的內象切片，以及他內心鏡像的圖境，來解讀他的詩文本中的隱秘衷情，我很笨拙，只看他的這三條路徑了。

外境：語詞多變的吊詭十六行表情所呈現的斑斕

《黃曄新詩選》的詩，多為十六行。

這十六行與莎士比亞的十四行本質以及形式均不同。

黃曄十六行這個形式感詭吊，如狄金森詩中的破折號，臧棣的詩標題的“簡史”、“協會”、＂入門”，木葉詩中的“一二一”分行等?！笆小憋@然是黃曄寫詩多年后詩歌在形式感上的一個突破，他這樣做無論成敗，我都為之叫好。黃曄的十六行，有些是沿著“起承轉合”的模式來寫的。一般第一段為起勢，第二段承接遞進，第三段為轉折，第四段結穴成豹尾。當然，他有時也把詩倒置過來去寫，讓詩結尾放在首句或標題，還有就是讓詩有破碎感，散點透視法和意象疊合來處理分行分段和整首詩的構建。這樣的創作用心，自然讓其十六行有自己的特色，有了自己詩歌的辨識度，也才能讓詩壇記住“黃曄的十六行”。

我還想說說他詩歌的語詞。語詞，是詩歌的第一要件，語詞的修煉，是一個詩人作詩的根本所在。黃曄的詩歌語詞，總體上是雅正、通俗，有底蘊，有來歷的。他常常在民俗里，口語里，佛家語里找語詞，所以他詩歌的語詞讀來易懂易記。比如他在《潦草的一點紅》里有這樣的詩句：“六月清風落地／七月花開滿池”和知名的網絡小說《天官賜?！防锬蔷洹盀槟慊ㄩ_滿城／為你明燈三千”有曲同，再比如，他在《品讀朱備小鎮》里直接用高僧大愿和尚名句：“好人好自己／壞人壞自己”入詩，還有他在《鑿開一潭井》里用對道家語“大音希聲／大象天成”引用和改用等，讓詩歌有了底蘊和支撐。當然，他的詩更多是他自己的現代意識的詩化表達，他的詩歌現代性充溢在他的詩行里，其中《你又給我帶來了詩意》中，他寫道：“我這個時辰／張開我的雙翼/以一只大鵬的姿態入手／獨自放飛惱人的黃昏”，這極具張力的語詞表現的是大鵬展翅的意向，表達的是現代人不羈的抗爭。還有他詩歌里的口語化提煉的語詞也是值得我們關注的。他在《想吃一碗方便面的味道》寫道：“簡單的生活／其實就是一碗方便面／沒有老婆餅的日子／咀嚼一杯白開水的溫度”，他從生活日常里借物，取“方便面”、“老婆餅”和“白開水”這些普通的物象來寫出一個生活背面的哲理，即對生活的不妥協和抗爭，他賦予這些普通的物象以詩意的飛翔。

黃曄的詩正在走向成熟期，走向特質的鑄造期，衷心祝愿其詩更加老辣、先鋒、現代以及空靈和高蹈。在主題多維空間寫作里進一步開拓和挺進，讓自己路子更廣寬些，我們有理由相信，他的詩會步入佳境，再攀高峰。

作者簡介：李云，著名作家、詩人、安徽省作家協會秘書長、《詩歌月刊》主編。